撰文 / 陆 巡
设计 / 琚 佳
哪吒汽车在一日之内来了个大反转，高层大换血。
12月6日上午，有媒体报道张勇卸任哪吒汽车CEO，转赴董事长方运舟任实控人的商用车企业德力新能源。
针对此事，汽车商业评论求证张勇，被告知是“假消息”。
下午，哪吒汽车官宣：张勇卸任CEO成公司顾问，创始人、董事长方运舟兼任CEO。
这种戏剧性的变化，令哪吒汽车的员工都感到惊诧，不少人是下午收到方运舟发的内部信才知道消息。
哪吒换帅，有迹可循。
10月14日起，一向在社交媒体账号活跃的张勇微博停更，今年以来频频直播吸流的个人视频号，停在了6月5日。
汽车商业评论从知情人士处了解到，哪吒汽车处在瘦身裁员、欠供应商款项、销量下滑交付困难的动荡之中，从作为资方的地方政府到上下员工，都对现状感到不满和无奈。
眼下，哪吒亟需“输血”纾困。如果能解决资金之困，保证供应商款项的交付，在产品保供上获得盘活的机会，还有希望能运转下去。
方运舟接任CEO之后的重中之重，就是为哪吒融资开一条路。他在公开信中也清楚地宣示：全力以赴实现IPO。
当然，这也要看市场会不会给哪吒一丝运气。毕竟，种类繁多、争相喷发抢占细分市场的竞品不等人。
欠钱
12月，临近年关。
在汽车企业的活动上，各路供应商们扎堆而坐，一边拜访接洽，一边议论主机厂客户。
哪吒汽车的供应商，可能完不成回款任务。
有的供应商说，负责哪吒汽车的同事已经奔到桐乡工厂那儿扣车去了，据说哪吒汽车的滑板底盘合作伙伴、最重要的供应商宁德时代已经去了人在那儿扣车抵款。
就在哪吒换帅的前一天，12月5日，迪思公关顾问有限公司（下称迪思公关）的母公司福石控股发布公告，称向浙江省桐乡市人民法院提起诉讼，案由是哪吒汽车的母公司合众新能源拖欠公关服务费用，从2021年10月到2024年3月，一共拖欠了迪思公关5355.07万元，立案时间是12月4日。
11月7日，埃夫特智能装备有限公司对合众新能源及其宜春分公司提起诉讼，称从2020年-2022年间，逾期未付4819.5万元项目款项，并已向法院申请了4900万元的财产保全措施。
根据企查查信息，今年以来，合众新能源涉及买卖合同纠纷的开庭公告共有15起，申请人大部分是零部件供应商和广告服务商，被申请人是合众新能源及其关联公司，其中，合众新能源及旗下公司被冻结的权益数额共约1.38亿元（4起），被一家无锡轻量化科技公司申请诉前财产保全405.7万元。
根据今年6月26日在港股递交的招股书，哪吒汽车2021年-2023年三年累计亏损183.73亿元。截止到2023年12月31日，哪吒汽车的年末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只有28.4亿元，短期借款和应付账款有154.14亿元，43亿元的借款需要在今年偿还。这三年，哪吒汽车累计销量34万辆，平均卖一辆车亏损5.4万元。
哪吒汽车已经通过投资所得、长期银行借款、发行可换股债券获得了43亿元资金，但尚未具备造血能力。
“没钱了，欠供应商的比较多。”接近哪吒汽车的知情人士对汽车商业评论说。
今年2月，哪吒汽车就陷入多次推迟发放年终奖的舆论风波。
10月16日，哪吒汽车拖欠工资的消息冒出来，业界炸了锅。彼时，汽车商业评论了解到，哪吒汽车处于资金链紧绷的状态，几位高管专门为给员工发工资的事坐在一起商讨，基本上一线员工的工资迟了一天发放，但对供应商的结算出现较大困难。
今年11月1日，各大车企纷纷晒出金九银十喜人的销量战绩时，月销量基本稳定在10000台以上的哪吒汽车突然不再公布销量。
这是个坏兆头。
紧接着，11月9日前后，媒体开始报道哪吒汽车开始大裁员，有说裁员50%，有说裁员70%的。
汽车商业评论了解到，截止到12月5日，哪吒在职员工约为2900多人，离职约3000人，离职率约为50.66%，仅留下保证基本生产运转的岗位。
本月和明年3月，哪吒汽车还会持续裁员，最终可能只留2000人。
前述知情人士称，因为缺钱，哪吒汽车踏入了一个恶性循环。它不是没有订单，一直有新订单，但因为拖欠供应商的货款，供应商拒绝供货，最终导致交付受到巨大影响。
根据乘联会的数据，10月哪吒汽车批发量为7208辆，其中零售量6002辆，出口1206辆。
销量下滑、交付受阻，会进一步削弱营收，加大财务困难。
地方政府已经对哪吒汽车出手相救。
今年2月，哪吒获得香港特区政府提供的2亿港元补贴，得其相助获得基石轮投资2亿美元；4月，合众新能源获得桐乡市国有资本投资运营有限公司、宜春市金合股权投资有限公司、南宁民生新能源产业投资合伙企业（有限合伙）三家不少于50亿元的人民币投资，今年11月，又获得南宁产业投资集团提供产业链金融支持的战略合作。
目前，具有南宁国资背景的南宁民生新能源产业投资合伙企业（有限合伙）是合众新能源最大股东，持股比例3.47%。合众新能源的股东们持股都比较分散，没有10%以上的特别集中单一大股东。
这意味着政府对投资亦持非常谨慎的态度。
留下的员工们不知道这些支持有多少是可以立即兑现的真金白银。他们希望这些政府纾困措施能让哪吒汽车撑到港股完成IPO。
混乱
离职的员工，对哪吒汽车满是不舍，还有一些不甘心和怒其不争。
他们认为哪吒汽车的定位和产品节奏，迷之混乱。
2014年10月成立于浙江桐乡的合众新能源汽车股份有限公司，在2018年6月发布了哪吒汽车品牌。
2018年7月，哪吒第一款车N01下线。在小型SUV市场，与竞品北汽新能源EX360、比亚迪元EV360、长安CS15EV包括后来的欧拉黑猫相比，这是一款补贴后售价在6万-8万元区间的低价走量的策略车，以价格便宜和相对有优势的智能互联配置，迅速打开了局面。
2019年上海车展，定位A+级SUV的合众U上市，价格区间在10万-15万元，后改名为哪吒U。这是哪吒汽车第二款量产车。2020年，哪吒汽车销量为15091辆，在小鹏G3、威马EX5、比亚迪元PLUS等一众竞品中，同比增51%，初显身手。
就在人们认为哪吒汽车会趁热打铁推出类似后来15万-20万元的家用级SUV哪吒L这款引领品牌向上的产品时，哪吒掉头向下，2022年4月又推出了一款低端车、也是第三款量产车——哪吒V。这是一款A0级的SUV，直接竞品是零跑汽车的T03，价格区间为7万-10万元。
此外，2021年，为了起量，哪吒U发布了网约车定制版，哪吒U Pro发布了四款面向公务车市场的新车型。
用彼时占哪吒汽车销量第二高的哪吒U大量布局网约车和地方公务车，各有利弊。利是可以迅速起量，弊是社会大众形成认知之后，品牌和车型档次难以拉高。2021年，哪吒销量确实起来了，为69674辆，同比暴增362%，但平均售价是7.1万元，处于中低端市场。
2022年，哪吒汽车以15.2万辆的销量取得了当年的新势力销冠。趁着好势头，当年年底，张勇推出B+级轿跑哪吒S。这是哪吒高端平台山海平台的首款车，承担着品牌向上的重任，上市价格为19.98万-33.88万元，后来入门款指导价降至15.48万元。
结果，这款车在2023年仅交付20278辆，占当年127496辆销量的15.9%。哪吒V和U两款中低端车是销量主力，分别占当年销量的36.7%和39.3%。
就在哪吒品牌冲高失利之后，已经成为哪吒汽车股东的周鸿祎建议尽快推出一款上量的SUV车型。
但当时作为CEO的张勇为了哪吒S耗费巨大，已经对营销渠道做了重大调整，三四百家经销店中，约110家转为直营店，给予长达半年的亏损期转型，只卖山海平台的哪吒S及后续高端车辆。
为了节省费用，哪吒推出了跑车GT，因为和哪吒S共用平台，开发费用仅耗费了2亿元。虽然哪吒GT成为后来和哪吒AYA（改名后的哪吒V）以及哪吒X（哪吒U的升级版）并列的三大不亏钱车型，但哪吒错过了起量的好时机。
哪吒不是没有反思和调整节奏。它在产线上迅速做出了集中生产、提升效率的布局，收缩产线，将广西南宁的生产基地变成KD件生产工厂，服务泰国等东南亚市场，宜春工厂只保留冲压，剩余所有产能集中到桐乡。
等到今年4月，哪吒姗姗迟来地推出了符合市场需求的首款B级增程SUV哪吒L。这是销量主力哪吒U的改款，是哪吒全村的希望，上市35天收获超过3万台订单，一车难求，哪吒当即组织双班生产保证交付。
但是，在推出踏对了节奏的哪吒L之后，哪吒不死心，又想着品牌向上，今年8月推出和极氪001、蔚来ET5对打的哪吒S猎装版。
低-高-低-高反复跳跃的路线，让品牌向上变得曲折艰难，而已经处在资金捉襟见肘尴尬阶段的哪吒汽车，即使有订单，也因为无法给供应商及时回款造成零部件断供，交付困难，形成了今日暴露出的困局。
改运
哪吒汽车总想着改运。
比如改名。
12月7日，网络上又流传哪吒汽车要改名方舟汽车的图片。知情人士说看起来是假的。
哪吒汽车这个名字，来自于张勇看到自家孩子看动画片时得来的灵感。自诞生起，这个名字就极具争议，有人认为幼稚小众，有人认为个性新颖。
哪吒推出第二款车U的时候，曾改名为合众U。后来随着电影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的热映，合众U又改回哪吒U，哪吒汽车在多个场合使用电影名句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，借着电影国潮神话IP收获了一众粉丝。
2023年销量出现下滑之时，哪吒汽车又想要改名转运。尤其是股东周鸿祎今年频繁露面指导哪吒的营销，觉得哪吒名字太幼稚建议改名，张勇在微博上就改名之事征求网友意见。
今年8月，国产游戏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火爆全球，趁着一波国产神话IP的红利，哪吒汽车又不改名了。
知情人士称，这么多年，哪吒已经有47万用户基础，关键是已经在海外建立了诸多市场，外国人对这个中国名字倒是十分喜欢，此时再动改名心思，不合时宜。
如果哪吒汽车在销冠的2022年能认真研究产品定位和市场节奏，与改名转运这种心理安慰相比，更容易把握自己的命运。
汽车商业评论获悉，2021年末到2022年，哪吒汽车将员工数从3500多人扩至6000多人，几乎扩大了一倍。
扩张最快的部门是智能研究院，从最初的200人左右扩至1000多人。张勇曾在2021年6月称，计划投入100亿元来打智能化这场硬仗，称涉及用户体验、用户感知比较强的技术、涉及智能汽车安全的技术要掌握在自己手上。
3年过去，今年第十二届轩辕奖测评中，哪吒汽车在所有40款车型中，智能座舱排名处于中游水平。
轩辕奖测评团队称，哪吒汽车有一些亮点，比如加入了大语言模型，可以支持聊天、百科、车辆使用帮助、旅途规划等基础功能；哪吒魔方内置了丰富的车辆控制相关主动服务，可智能识别用户的需求主动推荐开启空调、小憩模式、下雨关窗、开灯提醒等。
轩辕奖测评团队认为，从座舱的发展趋势看，哪吒汽车并没有完全跟上第一梯队，甚至有些混乱。
今年的广州车展，哪吒L和哪吒新X采用的是横屏，哪吒AYA和哪吒S还使用竖屏。而从2023年开始，竖屏基本上就在行业开始因为体验的一些问题被淘汰了，两种方案也意味着需要有两套不同的开发团队进行支撑。
智驾板块，本届轩辕奖上，哪吒汽车送评版本是不带高阶智驾的，但是现在高阶智驾在15万元级别已经开卷。哪吒S大概在2年前就宣传NETA PILOT 3.0版本要上城区，但是始终没有实现。
其他竞品比如吉利和长安汽车，进步飞速，体验已经与哪吒汽车拉开了不小的距离。
知情人士称，重金投入之后回报一般，这也是为何如今智能研究院裁员最多的原因。
还令业内不能理解的是，销量不算太多的哪吒汽车，学习百万销量级别的比亚迪分网销售，云河网络销售比较低端的哪吒V和哪吒U，山海网络销售向上的哪吒S、GT等。
汽车商业评论了解到，今年年初，拨付给云河平台的营销费用是3.6亿元，山海的为2.4亿元。知情人士认为，十几万辆的年销量搞分网销售很浪费资源，没有必要。
面对销量考验，张勇曾在今年1月和5月两次对高管做出大调整，身兼营销和产品研发总经理重要职位。张勇曾称哪吒汽车的营销配不上产品，不懂宣传，也在今年上半年和周鸿祎频频连线出镜直播吸流量。
可惜流量没能转化为销量。
知情人士则批评称，哪吒汽车的高管团队，早年在国企带过的项目大都是偏低端车型，在新车研发初期和后续营销策略上缺乏应有的判断力，并且集权太重，导致死板、不够敏捷，有能力的人没权，即使上级有不妥的决定，下级也不予反驳和质疑。
如今，张勇时代过去，方运舟全面接管哪吒汽车。他在公开信中道了歉，表明哪吒汽车最重要的任务就是IPO成功。
无论是出走陈塘关冲向海外，还是重换不死莲藕身，哪吒作为哪吒，始终需要有混天绫、风火轮这类过硬的有辨识度的本事，方能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。